“以竹代塑”——富有中国智慧的替塑创新
“以竹代塑”，行吗？
这些年来，有关“以竹代塑”的讨论，从未停止过。有观点指出这是应对当前塑料污染的一项重要举措，但也有人对“以竹代塑”的可行性持有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塑料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但如今正在变成人类最大的麻烦之一，寻找更多塑料替代品也变得愈发紧迫。“以竹代塑”就是一项富有中国智慧的替塑创新。
前不久，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联合印发《加快“以竹代塑”发展三年行动计划》（以下简称三年行动计划），有针对性地部署了七大行动，明确了“以竹代塑”的时间表和路线图，进一步加快推动“以竹代塑”发展。
提倡“以竹代塑”
“以竹代塑”，顾名思义，就是用竹子替代塑料。
事实上，作为一种重要的基础材料，塑料由于性能优异、成本低廉，大到国之重器，小到日常生活，已经被广泛应用于经济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给人们带来诸多便利。既然如此，为何要提倡“代塑”呢？换言之，塑料到底有什么“坏处”，让我们想要替代它。
因为“万能”，因为廉价，因为便利，人们习惯“用过即抛”。数据显示，全球塑料年产量超过4.3亿吨，其中2/3的塑料制品均为短期使用，很快就会变成废物。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统计，2019年，全球约产生3.5亿吨塑料废弃物。其中，45%被填埋，22%被随意丢弃在陆地或海洋，17%被焚烧，仅有9%被再次利用。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2021年发布的报告《从污染到解决：全球海洋垃圾和塑料污染评估》指出，塑料在海洋垃圾中占比最大，有害度最高且持续最久，至少占海洋垃圾总量的85%。目前，海洋中的塑料垃圾估计有7500万吨至1.99亿吨。若不采取有效行动，到2040年，预计每年将有2300万至3700万吨塑料垃圾进入水生生态系统，相当于全球每1米海岸线将有50公斤塑料垃圾。
塑料垃圾已经对地球生态和人类健康造成严重威胁。治理塑料污染，一方面要回收废塑料，另一方面要从源头上减少塑料使用，找到塑料的替代品。我国于2020年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意见》，鼓励减少塑料消费，推广生物可降解塑料的替代制品。竹子作为绿色、低碳、速生、可降解的生物质材料，在许多领域可以替代塑料制品。
“推进‘以竹代塑’可以从源头上减少塑料垃圾的产生，既是国内加强塑料污染全链条治理的有效途径，也为全球塑料污染治理提供了解决方案。”国家发展改革委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司副司长牛波表示，从国内来看，虽然塑料垃圾大规模泄漏到自然环境的态势得到了有效遏制，但是一次性塑料购物袋、农膜、外卖、快递等领域仍然存在部分问题。从国际来看，塑料污染问题受到国际社会广泛关注，全球各国都在寻找兼顾环境治理与经济发展的塑料污染治理道路。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国际竹藤中心研究员王戈接受《环境经济》采访时表示，竹子是基于自然的可持续优质代塑选择，它是一种生长快、一次栽培可永续利用的可再生和可降解的生物质材料，不仅在替代塑料方面，还在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方面将发挥重要作用。
据测算，中国竹林每年可实现减碳1.97亿吨、固碳1.05亿吨；加工1吨竹材的碳排放量是30千克，分别是钢材的1/216、铝材的1/220、水泥的1/41、塑料的1/19。竹子固碳能力强，是林业碳汇的重要途径。以竹木加工而成的竹木产品和建筑物，固碳时间可达几十年、上百年。
浙江省新型重点专业智库——浙江农林大学生态文明研究院、碳中和研究院生态治理研究所所长陈真亮接受《环境经济》采访时表示：“从法治角度来看，‘以竹代塑’契合生态环境导向的开发模式和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不仅符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限制生产销售使用塑料购物袋的通知》《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意见》《关于加快推进竹产业创新发展的意见》等国家政策要求，而且符合环境保护法、循环经济促进法、清洁生产法、大气污染防治法、《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等法律法规及规章的要求。”
不过，要强调一点的是，推动“以竹代塑”，并不是说用竹子完全替代塑料。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首席科学家、国家竹产业研究院院长于文吉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这样说：“竹子不可能完全替代塑料，能替代10%，产值规模就不得了。”
从倡议到落地
其实在三年行动计划印发之前，“以竹代塑”的倡议就被正式提了出来。
2022年6月，《全球发展高层对话会成果清单》第18项提出，中国将同国际竹藤组织共同发起“以竹代塑”倡议，减少塑料污染，应对气候变化。
“5个月后，习近平主席向国际竹藤组织成立二十五周年志庆暨第二届世界竹藤大会致贺信，并指出，中国政府同国际竹藤组织携手落实全球发展倡议，共同发起‘以竹代塑’倡议，推动各国减少塑料污染，应对气候变化，加快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王戈向记者回忆道。
那么，“以竹代塑”倡议提出一周年以来，我国在这一领域取得了哪些进展？
在顶层设计方面，国际上，中国政府联合国际竹藤组织制定《“以竹代塑”全球行动计划（2023—2030）》，提出了6项目标和23项具体行动。在国内，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联合印发三年行动计划。
王戈分析指出：“两个文件都是在‘以竹代塑’的背景下发布的，二者各有侧重，针对的对象和范围各有不同，但目标和目的是一致的，发挥竹子在代塑减塑中的作用，推动‘以竹代塑’产业发展和‘以竹代塑’产品的广泛使用。”
在科技攻关方面，国家林业和草原局联合科学技术部将“以竹代塑”纳入国家重点研发计划2023年度“揭榜挂帅”榜单，“竹基代塑产品加工关键技术开发与应用”项目已通过评审，谋划设计并论证了“以竹代塑重大关键技术创新研究与示范”项目。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国际竹藤中心积极筹建以竹代塑全国重点实验室、国家以竹代塑创新研究院和以竹代塑国家创新联盟，力求打造“以竹代塑”科技创新策源地、成果转化孵化器、高端人才集聚区和国际合作大平台，构建全链条式协同创新机制和竹产业高质量发展体系，以提升整体创新能力和综合竞争实力。
与此同时，国际竹藤组织启动了“试点成员国以竹代塑关键技术研究与示范”项目，在50个成员国中，选取泰国、越南、埃塞俄比亚、喀麦隆、厄瓜多尔、巴西6个国家进行试点。项目的实施将填补成员国“以竹代塑”产品研发的空白，提升竹林的选育和培育技术，对增强成员国“以竹代塑”能力建设和产业发展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产业发展方面，我国主要竹产区各级政府结合当地竹产业实际，统筹谋划，调整结构，出台了一批针对性强、含金量高的政策措施，推动“以竹代塑”产业快速发展。
省级层面，比如，四川省发布《四川省竹产业提升三年行动方案（2023—2025年）》，福建省发布《福建省加快推动竹产业高质量发展行动方案（2023—2025年）》，两省份均提出了“到2025年竹产业总产值1200亿元”的目标。
市县层面，比如，福建省南平市印发《南平市推进“以竹代塑”示范城市建设实施方案（试行）》，明确在全市党政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全面推广应用“以竹代塑”“以竹代木”“以竹代钢”产品。浙江省安吉县印发《安吉县鼓励以竹代塑加快推进竹制品创新应用推广的实施意见》，鼓励行政、住宿餐饮、生活服务、文化旅游等重点行业领域使用竹制品替代塑料制品；制定《安吉县“以竹代塑”应用推广奖补办法（2023年修订）》，县级财政安排300万元专项资金用于竹制品推广。
在国际合作方面，中国积极参与塑料防控与替代政策的全球顶层设计进程，推进“以竹代塑”倡议纳入国际、区域以及国家等不同层面的政策体系，促进倡议与国际相关议程的协同，凝聚把竹子作为塑料污染解决方案的共识。支持配合国际竹藤组织参加国际塑料污染公约谈判，在世界贸易组织“塑料污染与环境可持续塑料贸易非正式对话”工作会议上介绍“以竹代塑”倡议相关内容。
在绿色消费方面，为引导公众对“以竹代塑”重大意义的认识和对“以竹代塑”产品消费的体验，国家部委和地方政府组织开展了一系列宣传推广活动，积极推进应用示范基地建设，既促进了“以竹代塑”产品的科普宣传及推广应用，又搭建了促进“以竹代塑”产业发展的交流与合作平台。
需要“黑科技”加持
竹子，属于禾本科，在生长3到5年达到成熟后，一片管理良好的竹林，可以在接下来的40到70年的时间里，反复收割加以利用。全球共有竹类植物1642种，中国就拥有857种。2021年，我国竹林面积为756.27万公顷，年产竹材约1.5亿吨，涉及20个省份。充裕的竹林资源，为实现“以竹代塑”提供了有力的要素保障。
王戈向记者介绍说，竹子具有强度高、硬度大、韧性好、纤维性状好、纹理自然、色泽美观等优势特点，在一次性餐具、吸管、包装制品、建筑材料、电器壳制品、汽车内饰件以及一些工业和农业制品中完全可以替代某些塑料制品，满足减塑限塑的需求。
“目前，‘以竹代塑’的应用场景主要是3个领域。”浙江省新型重点专业智库——浙江农林大学生态文明研究院、碳中和研究院生态经济研究所所长顾光同接受《环境经济》采访时表示，在日用领域，如儿童玩具、厨房餐具、化妆品包装等，竹制品能够满足人们对绿色环保生活方式的追求。在工业生产领域，如工业包装材料、零部件等，竹制品替代传统塑料制品，可以减少环境污染。在建筑建材领域，如地板、墙板、隔板等，竹制品具有一定的强度和耐用性，同时也符合建筑材料绿色化的要求。
如今，越来越多的“以竹代塑”产品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小到竹质文具、一次性竹质餐具、竹质可降解袋，大到房屋建材、车厢底板，竹制品已经不再是“艺术品”。
2023年10月31日，在浙江义乌举行的第16届中国义乌国际森林产品博览会，首设“以竹代塑”展区，吸引了百余家企业参展，集中展示了当前这一领域最新、最全、最热的产品和技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以竹键盘为例，江西一家竹制品企业技术负责人回忆说，他们早在2006年就生产了一款半竹半塑键盘。当时的竹键盘，只有框架是竹质的，键帽还是塑料的，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竹键盘。要生产全竹键盘，就必须把键帽也换成竹子。
别看小小的键帽，要想全换成竹质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一根竹条经过切割、做弧、倒角、钻孔，然后再装入键盘框里，整理排列之后还不能影响使用，成品的竹键盘要耐摔抗打，这非常考验企业的研发和技术能力。
企业有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们靠着全新的全竹键盘打开了海外市场，出口创汇达1亿元。如今，他们还设计出竹鼠标、竹制计算器、竹音箱等十大系列80多个品种的竹产品，畅销欧洲、美国、加拿大、韩国等地。
不仅仅应用于生活领域，竹子还可以成为“国之大器”。
在2023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上，一家企业将直径5米的超大城市管廊搬上了展台，赚足了眼球。
“我们的主材使用的是竹子，这个是全球首个生物级管道，最主要的优点是重量轻、抗形变能力强、资源可再生。”参展企业相关负责人介绍说，与传统的钢筋水泥管道不同，这种竹缠绕复合管廊是由竹子材料深加工制成，采用缠绕工艺，具有绿色低碳、施工效率高等特点，使用寿命可达50年，目前已经逐步应用于国内多个城市的管道建设中。
竹子还可以用在发电机冷却塔里。国际竹藤组织副总干事陆文明介绍说，发电机冷却塔里面的填料原来都用塑料，现在也可以用竹子。竹子的成本比塑料贵50%，但是竹子的使用周期是塑料的4倍。一般来说，10年使用周期，塑料要换4次，但竹子换1次。换1次的成本高，换4次的成本就相对低了。最关键的是，塑料换1次，1个月不能发电，10年就是4个月不能发电，而竹子只有1个月不能发电。这个在“以竹代塑”产品里效果最好。
浙江省新型重点专业智库——浙江农林大学生态文明研究院、碳中和研究院低碳发展研究所所长王懿祥接受《环境经济》采访时表示，要让竹子真正发挥出替代塑料的作用，就必须实现竹制品的高附加值，必须要有更多的“黑科技”加持，这才是“以竹代塑”未来发展的路子。
实施三年行动计划
一头连着低碳环保，一头连着产业发展，“以竹代塑”发展具有广阔前途和巨大潜力，但也面临诸多挑战。
“比如，竹子资源采收方式较为落后，竹林培育模式、采伐方式和机械装备不配套；主要竹产品加工自动化水平低，规模小；企业创新能力弱，体现竹材特色优势的高附加值产品少；‘以竹代塑’产品的经济价值、社会价值、生态价值不清晰，科学分析评价较少；‘以竹代塑’产品市场需求的增长和消费者意识还不强等。”王戈告诉记者。
牛波表示，为进一步推动“以竹代塑”发展，聚焦当前“以竹代塑”产业规模偏小、产量较低、成本较高、技术和装备相对落后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有针对性地部署了七大行动。
针对竹产业创新突破和技术转化方面相对滞后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加强科技创新支持，组织“以竹代塑”相关科研攻关，突破一批关键共性技术及重大装备，加强“以竹代塑”产品深度研发，优化产品生产工艺流程，提高竹林采伐、运输、加工环节机械化水平，丰富“以竹代塑”新技术、新产品。
针对“以竹代塑”规模化发展水平低、集约化经营不足、产业链协同不够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鼓励主要竹产区因地制宜拓展“原料—加工—产品—营销”上中下游产业链，培育一批龙头企业，加速“以竹代塑”产品规模化和集约化生产，鼓励发展竹产业循环经济，推行全竹利用产业模式，强化竹加工废弃物循环利用。
针对“以竹代塑”优质商品不多、销售推广渠道不畅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依托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等活动，搭建对话交流平台，推动政企合作产学互动，培育竹产品绿色消费市场。
针对竹产品替代塑料产品的整体比例不高、替代场景不明确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统筹“以竹代塑”产品发展基础和市场需求，精准识别替代场景，开展替代行动，提升替代比例，扩大日用、文旅、制造、建材等领域的竹制品使用量，探索更多管用实用好用的替代场景。
针对“以竹代塑”地区发展不平衡、示范效应不明显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在全国选择竹资源丰富、竹产业基础较好的地区，建设5～10个“以竹代塑”应用推广基地，优先在当地重点领域，探索替代效果好、市场潜力大、公众易接受的“以竹代塑”产品，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先进模式。
针对“以竹代塑”理念普及范围不广、消费者对竹产品认识不深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运用多种手段，广泛宣传“以竹代塑”产品优良特性，普及不规范使用塑料制品造成的环境污染风险知识，引导公众形成减少一次性塑料制品消费、购买“以竹代塑”产品的生活习惯。
针对“以竹代塑”国际影响力不强等问题，三年行动计划提出携手国际竹藤组织，鼓励支持中国企业走出去，依托技术、设备、工艺、人才优势，支持竹资源相对丰富的国家发展“以竹代塑”产业，研发生产相应“以竹代塑”产品，创立国际品牌，促进国际产能合作。
根据三年行动计划，到2025年，“以竹代塑”产业体系初步建立，产品质量、产品种类、产业规模、综合效益进一步提升，重点产品市场占有率显著提高。与2022年相比，“以竹代塑”主要产品综合附加值提高20%以上，竹材综合利用率提高20个百分点。
在牛波看来，实现这一目标，还需要全社会共同发力。主管部门需分工协作，加快完善有利于推动“以竹代塑”的法律法规、支持政策、标准认证等体系。地方政府要积极推广“以竹代塑”产品，有条件的地方要创建“以竹代塑”应用推广基地，总结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模式。龙头企业要加强相关产品和先进技术装备研发，不断丰富“以竹代塑”新技术、新产品、新场景。行业协会要充分发挥桥梁纽带作用，积极开展调查研究、品牌评价、标准制定等活动，引导“以竹代塑”企业用好国家各项政策措施。国际组织以共建“一带一路”为引领，鼓励支持中国企业走出去。广大消费者要积极参与，主动对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的塑料制品说“不”，形成减少一次性塑料制品消费的生活习惯。
